高碑店村虽然靠渔行吃饭的人多,但是有鱼店、坑的大户人家并不多。村里普通人家的男人们大多是“挑八根绳”的小贩,挑着趸回来的货到前门大街、广渠门小胡同里面转悠着卖,挣些“活钱儿”。那时,北京挑挑子的小贩大多肩上担根扁担,前后挑着两个筐,每个筐拴有四根绳,加起来就是“八根绳”。高碑店挑八根绳的小贩与别的地方不同,他们根据时节和老北京人的需求,卖的都是些水产品,像小金鱼儿、海鱼、蛤蟆骨朵、对虾、熟咸螺螄等,其中最有名儿的就数小金鱼儿了。
高碑店村的小金鱼儿不是那种大眼泡的金鱼,而是草金鱼,色彩漂亮,招人喜欢。5月间小金鱼儿刚开始孵化,呈现出黑色,这就必须要等老阳儿晒,一晒就变成红色了。等过了两三年金鱼成熟了,就会甩籽儿了。当时北京城里很多人家都喜欢高碑店的小金鱼。
听老人们讲,在高碑店网周家最早开始养小金鱼。据说,网周家的老祖与崇文门外金鱼池的养鱼人交好,便弄些小金鱼儿回来放到鱼坑里混养。那会儿北京城里爱养小金鱼的人不少,买的人也多,卖小金鱼的生意渐渐好起来。后来村里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在自家鱼坑里混着养小金鱼儿,等到小金鱼长成了,就有挑挑儿的过来趸,然后走街串胡同吆喝着卖。平常做小金鱼买卖营生的人就到龙王庙里的东厢房茶馆儿打听小金鱼的行情。
在高碑店村里,后街鱼坑里养的小金鱼比较多,他们自己“分”鱼苗。据周振福老人讲:
开春的时候,养鱼的人弄一些草放在金鱼旁边,金鱼甩籽儿在草上,然后把它们搁在坑里面晒,能孵出小金鱼米。秋天时,这些小金鱼长到小拇指那么大个儿。这样一直到冬天,人就开始打冰,用网把金鱼网.上来,到春节就能卖了。本村的一些小商贩来趸小金鱼,城里、文安的也来趸,趸个十斤、八斤的。本村的趸鱼要多点儿就多点儿,少点儿就少点儿。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一大早晨就跟家里人在鱼坑旁边卖小金鱼,收一大盆铜子,端也端不动。(注:信息提供人:张恒;访谈时间:2005年8月3日;访谈地点:定福庄张恒家;访谈人:康丽、詹环蓉。)
到鱼户那儿买鱼苗,也不用现钱,就先赊着,等明儿卖掉鱼后有.了钱,再把钱还上。要是赔了,也不用急着还账。当时很多人都靠这个混点棒子面吃,这些人中,有十来岁的小孩儿,也有六七十岁的老人。他们趁着年节到城里串胡同去卖小金鱼儿。一般腊二十三,家家该扫房的时候,就是挑挑儿卖小金鱼的时候了。
七点多钟天刚亮,卖小金鱼儿的随便吃点,就弄个挑儿走到城里卖去,先还得进朝阳门,到东便门去批发一些鱼缸,然后就沿街串胡同叫卖。中午,卖小金鱼儿的一般也顾不上吃饭,等到天黑快关城门的时候,才赶回家吃饭。有的人还一定等小金鱼儿卖完了再回来,晚上就在城里熬一宿,因为城里半夜还有人买小金鱼儿。
高碑店挑小挑儿的,一般是用一个圆木头扁担,一前一后都挑着东西。前头是个大筐子,搁着圆的吹出来的很薄的大小不同的鱼缸,有的为了好看还在里面放点水草,跟鱼-起卖出去。后头是一个大木盆,舀上水盛着小金鱼儿。那卖鱼的串胡同的时候,一般都捂着耳朵提高嗓音吆喝着:“哎!小金鱼哕,卖小金鱼哪,看小金鱼.....院里面的小孩儿听见吆喝了都跑出来,吵着让大人买几条。北京人大都喜欢些玩意儿,过去北京城里人有句老话,“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喜好养小金鱼儿的人不在少数,也都愿意买几条。再说,到了年节的时候,大伙儿也为了图个吉利,都讲兖“年年有余”,“红红火火”,也就顺着孩子的意思,买几条搁家里养着。
卖小金鱼儿主要是趁着过年卖,过了正月十五就很难卖出去了。据张英老人回忆,在腊月二十三以后小金鱼儿卖得最快。那会儿这小金鱼买回来是一斤三块钱,一斤大概有一百多条鱼。卖的时候一条小金鱼一毛钱,要是都卖了,还是有赚头,就是辛苦点。到了正月十五,小金鱼就卖不动了,卖小金鱼的这才能回家。
他们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所以对于高碑店村这些卖小金鱼的人来说,春节就得离开家到城里去奔饭辙,没有办法踏踏实实地过年。高碑店人卖小金鱼儿出名后,文安、三河等外地人也来高碑店村里买小金鱼儿挑着到城里面卖。
过去,春节期间,北京家家户户还要祭拜神佛、祖宗,上供少不了鲤鱼。高碑店人头脑灵活,有的挑挑儿的也捎带着卖小鲤鱼。他们在村里弄两勺鲤鱼,就挑个挑子进城卖去。边卖边吆喝:“嗨!活的鲤鱼哪....”这样一喊,城里人就围过来了,他们都要拿鲤鱼来上供,所以小鲤鱼一会儿就卖完了。要是鲤鱼没有了,挑小挑儿的也有办法,就拿没有晒红的小金鱼儿,也就是“ 黑矬子”去充数。卖鲤鱼也只能在春节期间卖,过了时间就没人买了。
正月过去,到天暖和的时候,高碑店村做小买卖的人又要进城里面了。这个时候他们就卖起蛤蟆骨朵、大甜螺蛳。小贩们满街的吆喝:“蛤蟆骨朵哪!大甜螺蛳哪!”他们还应时节上点鲜货,什么鲜桃、杏儿,新鲜蔬菜如豆芽菜之类的。这些东西都是从外面趸回来再到城里卖。
不过,高碑店里“ 挑八根绳”的,还是卖鱼的时候多。听张英老人讲,过去北京城里人很讲究吃黄花鱼,在阴历三四月份黄花鱼鱼季(黄花鱼汛期)以后,这挑挑儿的就从前门西河沿鱼市场趸黄花鱼来卖。从这个时候开始,挑挑儿的卖黄花鱼,就能挣钱多-点儿了,要是卖得好还能添点衣服或别的东西。那会儿黄花鱼能卖三毛钱一斤,最好的带鱼卖两毛八一斤。等到了8月份海鲜季节,他们就改卖海鱼、螃蟹、大对虾。这个行当也是需要体力的,他们挑着两支用四根绳子吊着的鱼篓子,夹着个小舀子去前门西河沿鱼市场趸鱼,也是先赊着,挑到城里下街卖,卖完了再给人钱归本。听陈锡明老人讲:
挑小桃儿到胡同里卖鱼就用舀子称,这一盆鱼有十条、八条的,买的人看这条鱼大,就问这条多少钱?您给五块。五块我不要,四块。四块不卖。您走了。您回来,您回来,卖您了,他就用舀子把这鱼拿出来了。(注:信息提供人:陈锡明;访谈时间: 2005年6月23日;访谈地点:陈锡明家;访谈人:尚鸿、章晓烁、詹环蓉。)
过去高碑店村里人说这“挑八根绳"卖鱼的:“千头鱼啊,两个眼,中间剩个小不点儿。”他们卖鱼发不了财,挣点儿钱也不容易,到秋天基本.上就从城里回来了,赚的钱就供着家人冬天吃。家里也不能老闲着,在家里围堵儿时,要把鱼放在水里冰着,等春节到了再挑挑儿卖鱼去。
20世纪60年代合作化时期,村里大概有二百多亩鱼塘,一些卖鱼的老人在公社承包鱼坑,一直到2000年鱼坑被填平用以盖房,这些人才不再卖鱼。现在,高碑店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后街的古闸虽然还在,但早已经荒废掉,只剩下一点闸梁和闸墙,鱼坑早已都被填平。过去养鱼、卖鱼的有的人工厂,有的干别的去了,高碑店的渔行也就逐渐地消失了。不过,当老人们提起过去的高碑店村,还是会说:“ 高碑店村卖鱼的多,都是到城里面去卖,人横,护村护得厉害,自己帮自己人。”
通过对高碑店村村落调查和所掌握的文献资料,我们可以看出高碑店村渔行在高碑店村落的民俗文化生活中占据的重要位置。渔行在淯运衰落以后,曾长期是该村最为重要和主要的生计方式,对村落的节日、庙会、村落组织和村落日常生活的节律都产生过深远的影响。村落内长期共同的行业生活,使得高碑店人形成了相互扶助、仗义豪爽的性格,村落内部的凝聚力和高碑店人的认同感也通过共同的行业生活得以体现。
同时,高碑店村是一个临近北京城的古村落,村落生活展现出不同于一般的农业村落,高碑店村具有突出的开放性特征,高碑店人过去最主要的生计方式一渔行 ,即是与京城市民生活关系密切的行业。漕运衰落之后,高碑店村里大多数人以到京城卖鱼为生,有的是挑八根绳串胡同卖小金鱼,有的在前门西河沿做批发鱼买卖,另有一些有名的卖鱼大户在东单、西单、东四、西四等做买卖。用高碑店村里老人自己的话说:过去京城里卖鱼的大多都是高碑店的。
渔行连系着高碑店人与京城人的生活,并且直接服务于北京人的生活。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高碑店渔行是北京鱼市的主体,他们通过卖鱼将村落生活与京城生活相勾连。村落内的社会关系,是京城高碑店渔行组织的重要方式。高碑店人以同一村落的地缘关系,在京城结成了牢固的行业联系,使得高碑店人的渔行更加凸显出地缘的关系,并由在地缘.上的强烈认同带来了行业上的互助。高碑店人团结护村的特征由村落内带到了城市的行业生活中。村落和城市是高碑店人生活、生计的主要空间,渔行恰恰勾连了这两个空间。
渔行不仅在空间上勾连起高碑店和京城,在时间上也是如此,这种联系更多地体现在城市生活节律对高碑店村落生活节律的影响,这一点突出地体现在高碑店人挑挑儿卖小金鱼,从上文的介绍我们显然可以看出,高碑店人卖小金鱼是对老北京人节日生活的迎合,他们会根据时令.节日走街串户,卖不同种类的鱼,为北京人的日常生活和节日生活提供点缀和情趣。由于高碑店人渔行行业的特殊性,比如卖小金鱼的在年节的时候正是他们生意忙碌的时候,他们的生活节律也因其行业的节律而发生变化,这体现在高碑店人对于端午节的重视。
渔行在村落中的重要性,使得高碑店村落文化多少也因鱼形成了一些特有的风俗,这尤其清晰地体现在高碑店的秧歌中嘎公和嘎婆角色的加入。因此,对于高碑店的渔行,我们不应仅仅从行业本身人手,更要注意渔行对高碑店人生活的影响,不仅仅是对生计形态的影响,也体现对其村落精神生活,乃至村落性格塑造上的影响。
因此,高碑店的渔行可以作为高碑店的标志性文化。它曾是高碑店最为重要的生计方式,对于村落生活和村落性格的塑造具有重要的影响。渔行的行业生活是高碑店人对外言说自我身份和京城标定高碑店特征的重要符号,同时它也牵连着高碑店村落其他丰富的民俗文化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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